开阳城，某医馆内。
“好了，你把衣服穿上吧。”
老先生摆了摆手，示意我触诊已经结束了。
“哦哦。”
我把衣服重新穿上，然后开口问道：“老先生，我这胳膊到底怎么样啊，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？”
老先生笑着说：“不碍事，不碍事，不过就是又脱臼了而已，既然你自己已经接回去了，就没什么大问题。”
我听老先生这么说，心里才终于稍微放下心来。
“不过你这小娃娃也是奇怪得很。前两天你说是被媳妇不小心伤了，今天又说是被老熟人给碰着了……怎么你身边的人都爱三天两头地跟你的胳膊过不去呢？”
“是、是啊老先生，不瞒您说，我这心里也是纳闷着呢……我估摸着可能是我平时行侠仗义多了，用这胳膊救人无数，老天爷都心疼我，想让我休养休养吧。”
“哈哈，没想到你不过小小年纪，竟然也跟老夫一样有颗悬壶济世的心，倒是难得。”
老先生笑道：“行吧，既然你没什么大碍，那老夫给你抓点药，你拿回去耐心煎服，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，应该就能痊愈了。”
既然这在城中久负盛名的老大夫都说我的胳膊没事，那我估计就是真没事了，我也就屁颠屁颠地跟着老大夫到后面去抓药。
我这胳膊是那天晚上被神秘黑袍人打伤的，不过后来我自己把它掰扯了几下，好像又成功地给接了回去，所以后来也就没再把它当回事。
但这两天我总感觉这胳膊似乎还是有点不得劲，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回出了岔子，把这胳膊给接歪了，所以就赶紧出来找这老大夫给我看看。
此时距离轰轰烈烈的烧林事件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时间，城内已经渐渐趋于平静，街面上也逐步恢复了往日繁华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因素，总感觉连老大夫这医馆的生意都比先前好了不少。
至于开阳城外的大火则是烧了足足七天七夜才停歇，直烧得整个开阳城内外都透着一股子焦炭的味道，而原本绝美的城西枫林，如今也只剩下了一片疮痍。
这些天以来，城主府在城中各处都张贴了告示，说是失人案的主犯及其同伙已经被正法，望城民们从此安心劳作生产云云。城内的百姓们也终于能够安下心来，去恢复正常的生活。
城里恢复了太平之后，持续了几个月的宵禁令也解开了，并且上两天城主府还专门举办了一次提灯夜游大会，以庆祝开阳城恢复往日清平。
“来，小娃娃，这药你拿回去，每日煎服一副，煮的时候加水适量，用文火煮上一个时辰便可。”
我接过老先生给我递过来的沉沉的药包，然后掏出银子把诊金给结了。
老先生收了银子，又叮嘱了我几个平时要注意的地方，我也一一地应下了。
老先生数过银子，点了点头，“好了，你回去好好养着就行了。”
说罢，他就坐回诊间，准备从前厅叫下一个看病的人进来。
我却示意他稍等一下，然后指着他的身后道：“老先生，您背后这画，好像不是先前那副了？”
我记得很清楚，上次我来这医馆时，这老先生在墙上挂的明明是一副于有文所作的枫林写景图，当时他还专门拿来跟我吹嘘了一把。
但我这次一来，却发现墙上挂的画已经换成了一副陌生的山水画。
这山水画画的是一处名山大川，虽然也是画工精妙，但我却总觉得它缺少于有文那种自然挥就的潇洒韵味，反而通篇皆是浓笔艳墨，透出一种蓄意谋人捧赞的俗气。
老先生被我问得一愣，然后苦笑道：“你这娃娃，怎么每次来看病就爱盯着老夫的字画瞧呢？”
我嘿嘿一笑道：“哪里哪里，只是小子平时就对丹青画作颇为喜欢，因此好奇老先生怎么突然变了品味而已。”
老先生得意道：“也罢，来，你瞧瞧，这画是我前两日从城中现下最出名的大画师陈青云那儿求来的，还花了我不少银两呢。不过你看清楚了，上面的落款和印章可是一样不落，这回你总不能再说老夫这是假画了吧？”
我笑道：“这画当然是真画，只是小子以为，这画应该远不如先前于丹青所赠那副‘双绝画’来得赏心悦目才对，为何先生反而以这副俗作示人呢？”
听我这么一问，老先生慌忙道：“哎哟，你这臭小子！噤声，噤声！”
说罢，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，看了看还在前堂等着看病的那些人，确保没有其他人听到我们先前的对话后，才放心地坐了回去。
他小声道：“你这娃娃，怎么如此分不清楚轻重！于——那人乃是害人的妖魔，岂是我们能随便提的？！万一被人知道跟他有瓜葛，怕不是会把老夫这把老骨头也给搭了进去！”
我苦笑道：“他掳拐无辜百姓确实不对。不过我听说，那些被解救的人后来都没啥大问题啊，好歹也不至于将他说城害人的妖魔吧。”
“唉，说了你还不信！城里墨香阁的几位大先生都这么一口咬定了，那还能有假吗？”
老先生一副被我这不怕虎的小牛犊子给气到了的表情，“还好是老夫消息灵通，早早地从陈青云大师那儿买了副新画回来挂上，才没闹了笑话，不然那麻烦可就大了嘞！”
我对老先生说的这墨香阁有点印象。
于有文以前曾提起过，这墨香阁是开阳城中最大的书画行之一，阁内有好几位丹青名宿，曾好几次重金请于有文加入，但是于有文闲云野鹤惯了，因而尽皆婉拒了。
想到这里，我又问道：“老先生，这陈青云也是那个什么墨香阁里的？”
老先生点头道：“没错。陈大师可是墨香阁的资深大家了，他看老夫心意诚，且在城中还有那么几分薄面，才从手中勉强漏了这么一副画出来。”
“那原先那副画……您将它怎么处置了？”
老先生叹了一口气，缓缓道：“那画老夫已经收好，不准备再拿出来了。原本包括陈青云在内的几位大师都劝老夫赶紧把那画烧掉，以免惹祸上身……可老夫看着那画，再想到那人，心里总归还是有那么些不忍，盘算着便权且将它留下，作为老夫身后之物吧。”
我听了老先生的话，心中莫名地感觉有些不是滋味。
要知道，于有文事发之前可是开阳城里最惊才绝艳的画师，但他每每谈及城中其他书朋画友时，言语间都是推崇备至，从不以自己画工了得而自傲。
结果于有文才去世没几天，这些往日对他极尽巴结奉承之事的所谓同好之人，却立刻就与他划清界限，甚至还变了嘴脸将他打作妖魔鬼怪，这实在是让人感到心寒不已。
不过其实我心里也知道，这或许才是人世间的常情。毕竟这世道艰难，而每个人，也都有自己的生活。
至于他人的苦衷，或是事情的真相，到了最后又能有几人在意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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